有一种说法,叫做暴风雨前的宁静。这个现象在地理上或许发生的概率十分大,但被人们用来形容人世间的情况就显得不总的那么有道理。
起码,对于现在的索塞而言。这个说法完完全全地错了。
在暴风雨前的闷热中,索塞这头巨兽的各个关节都在骚动着。
而在索塞的冒险者们在公会的带领下全面远征地下迷宫的大风暴之前,传说中的法师白袍将要与被视作当今最强冒险者的“天剑”亚瑟所在的队伍切磋一事无疑也掀起了一阵小风暴。
最初的几日,冒险者们的思绪还都被那场天翻地覆的大灾难占据着,而关于冒險者工會提出的计划,各家公会的内部,不同公会的高层之间都进行了大量的商讨,就算是公会的下级成员也因为要处理灾难时的损失与为未来前所未有的庞大远征进行筹备而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各家公会的高层们或许没意识到,更有可能是装作没意识到,他们做的这些“努力”基本属于无用功。
不管怎么说,当索塞最强大的公会红莲在它的会长——索塞最强的冒险者的带领下在次日就当即表示愿意遵从工会的意志后,其余的公会实际上已经没有了第二条路可走。它们最终只能选择和红莲一样服从于工会的管理,否则将难以继续在索塞立足。
而在几日的喧嚣感怀忙碌之后,人们在各种意义上都稍微清闲了一点,于是他们的注意力逐渐投向了再大灾难发生当日那位传奇的法师与工会意志之间发生的剧烈冲突。尽管白袍法师本人表示并没有要与工会为敌,但是在现在的形势下工会显然难以将他当成“自己人”了。而“天剑”亚瑟的态度则是坚定地支持工会,换言之,亚瑟和红莲公会就是索塞冒险者工会对冒险者们展现的力量代表。
“绝影”加奈的激烈举动,白袍法师主动提出的“约战”,白袍法师身边神秘的新人女性冒险者……乃至“绝影”离开了青河公会的传言,重新成为了索塞居民闲聊时的热门。关于白袍法师的一些传说,也重新被人提起。
而某處的小屋中。
“g……额……”有着乌亮黑发的女剑士欲言又止。
“没事的,小茜也不是外人,嗯。加奈你也坐吧”坐在椅子上的法师说道。
“哥。”女剑士坐下,身上的铠甲部件之间相互碰撞发出奇特的声响。
听到自己最崇敬的冒险者说出这句话,南宫茜的神色变了变,不过并没有开口。
“你脱离公会了?”
“嗯,我离开青河了,大家……大家都对我很好。实际上......会长他们说青河依旧是我的家,我很感激他们,但终究不能......”
法师没有再说话,只是无言地用湖水般的眼眸凝视了一阵着装如烈焰般的女剑士。
间或,法师起身,坐到了剑士旁边的位置上,用手轻轻地抚摸了她的头。
黑发的剑士似乎出乎意料地有些享受法师这样的动作,但是想起还有另外一位后辈在场当即又有些害羞了起来。
“别这样,哥,又不是小孩子了。”
实际上这句话本身似乎也显得十分稚嫩。
“离开了一起生活差不多十年的伙伴们很难受吧。”法师将手自剑士的头上放下,搭在了她的左肩上。即使隔着厚重的护肩,剑士还是感受到了法师多少想传递给自己的温暖。
“加奈小姐。”坐在一旁的南宫茜终于开口了。
“叫加奈就好。”剑士的嘴角抿出一抹笑容,虽然是真心的想要微笑,但是南宫茜还是感受到其间包含的某种悲伤。
“加奈小……加奈你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工会呢?我这个问题是不是太多余了。”南宫茜问出问题后又小声地自我反省了一下。
“没事的。”加奈继续笑笑“我也不笨啊,我也知道青河公会总有一天也必定会纳入到冒险者公会的统一框架下。会长他呢,十分照顾我,之前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自我感觉良好地来说,这对整个青河公会都会有所影响,我也不想让他太过为难。”
语气颇为平静。
“更重要的是,我自己也并不是一个什么身怀强烈正义感、使命感的人,对我而言,我这样说你不要生气,最重要的只有哥哥一个人。之前也是,现在也是,将来或许也是,我当然会站在他的这边,他的身边......我这样说,是不是令你失望了呢”
说完颇为严肃的话,加奈舒了一口气,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加奈小姐也真的是……一个率直的人呢。就算不是什么正义的化身,冒险者的表率,这样真实的加奈小姐我也很喜欢。”
“南宫你……”被“告白”的加奈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旋即念头一动转移了话题“你又忘了,叫我加奈就行了。和哥说的一样,你可能是很漂亮的透明色。”
“加奈小姐也是,叫小茜就行了。”
“是加奈啊。”
看着莫名其妙渐渐有些熟络了的两人,白袍法师在不为人知的心底悄悄享受了一下眼前的光景。
“琴吹遥。”有些粗戾的声音随着门被粗暴推开的声音传来。
同时灌入室内的,还有略带寒意的风。
冷冽的空气稍稍掀起了一些散布在地面上的纸张,同时也卷起了少许沉积在地面上,纸张上的灰尘。
虽然是白天,但是室内颇为昏暗,往窗户处射入的几道光束看去,可以看到在空气中以难以捉摸的姿态翻舞着的尘屑。
光束的尽头打出一块光斑,光斑里面可以看到泛黄或不泛黄的纸上,复杂或不复杂,看得懂或看不懂的文字与符号。
“琴吹遥!”走进室内来的中等身材中年男子抬高了声量,在没有得到回应后,他淡淡哼了一声表示不满,而后释放出一个术式,体积不大的球型光点将不大的房间的大多数空间都明晃晃地照亮。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几日前已经见过一次的,纸张与书本堆积而成的世界。
纸张和书本的量是那么巨大,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摆放排布方式已经轻易地占满了空间。说得夸张点,简直出现了一种难以解释的杂乱无章的美感。看着厚重的大部头慵懒地顺应重力乱七八糟地摊着,纸张压着纸张又压着纸张,有些纸的角被折了,有些书页弯曲了,各式各样的书包和纸以各式各样的方式舒展着身躯,和平地睡着午觉。
就是这样的地方。
“琴吹遥!”
男子又喊了一声,而后在一摞书堆的后面看见了他想要寻找的棕黑色头发……的主人。
似乎名为琴吹遥的女子正用雪白的牙齿轻轻咬着自己颇为纤长的右手食指,微微蹙眉,盯着前方看上去就十分复杂的文案。
男子皱了皱眉,摆出有点嫌恶的表情,上前去拍了拍棕黑发女子的肩。
并没有被突然接触而受到惊吓,进而做出十分剧烈夸张的反应这样的事发生。看来女子先前并不是没有听到男子呼喊自己的声音,只是单纯地假装没听到懒得理会。
既然已经被人上前来拍了肩膀,想来这次想装不知道也不行了。女子扭过头来,透过椭圆形细金属框的眼镜淡淡地扫了一眼来人,然后没有再做其他反应便将注意力重新投向了先前的文案。
“琴吹遥,我之前让你研究的术式呢?”
棕黑发的女子这次连头也没有回,只是抬起胳臂摆了摆手,像是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不知道意思究竟是我不知道,别来烦我,没研究出来还是你没必要知道或者其它的什么。
“该死的书姬!”男子忍不住骂了一句。
而这时,另一道身影神乎其神地突然降临在了室内。
白色镶金边的袍子,白色镶金边的外挂,白色镶金边的头巾,白色镶金边的布条遮掩住面孔。
新来的人比原先的男子高半个头,他将一只手拍在原先的男子肩上示意他不要多言。
“贤者吗?”棕黑发的女子少见地抢先发言了。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了,她的声音有些诡异,带些沙哑。
来人没有回答。
“不敢露面的人罢了。”女子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嘟囔道。
“你怎么敢……”先前进来的男子显然燃起了怒气。
“萨拉诺……”白色镶金边终于开口了,对于他们来说开口来说话是十分稀罕的事情。
听到贤者话语的公会代理人克制了自己,保持沉默。
“琴吹遥,贤者要是露出面孔了的话就不能继续作为贤者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玄乎,有些诡异,但是显然女子把握到了贤者话语中隐藏的意思。
“贤者里面,你倒是实诚。”相比之前话语中的敌意显然降低了,说话的腔调了略微正常了起来。“你说得没错,如果大家都看到贤者是‘人’,那么贤者也就不再是贤者了。”
“那么之前,萨拉诺委托你的事情……”
“话先说在前面,我可没有接受什么委托。”不知道是不是讲了几句话后习惯了,女子嗓音中的沙哑消失了“不过我倒是挺中意你,告诉你也无妨。”
女子顿了顿,而贤者则没有插话静候着她的下文。
“其实最主要的是,这个结论对你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
“此话怎讲?”
“那个一击消灭千眼巨龙的术式,大概并不是历史上存在过的任何一种禁咒,如果说是几种的改造杂糅倒是有点可能,但是没有亲眼见识过我也没办法得出更多的结论了。”
“也就是说,白袍法师所使用的那个魔法,八九不离十是他自创的东西。你们找不到什么结果的。”
“是这样。”虽然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是贤者的声音也并没有显得低落,或许正是这样才能成为贤者吧。“白袍法师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
“多嘴一句,虽然禁咒并不是能拿来相互对比的东西,但是白袍法师的那个术式在我知道的所有禁咒中也是名列前茅的。”
“好的。谢谢你,书姬小姐。”多半不是无意的,贤者主动提起了那个被掩埋的称呼。
“呵呵,书姬这个称呼,放在今日表达的是敬意还是恶毒呢?多半是后者吧。”
“我没有那样想。”
“随你怎么想吧。”
“你本可以一睹我们的真面目。”
贤者说出了惊人的话语,连萨拉诺都挑起眉,拉高了上眼皮。
然而,被曾经被冠以书姬之名的女子低下了头,将视线放回了先前研究的文案上。
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这次受你照顾了,你有什么其他的需求吗?”
依旧摆了摆手,没有抬头。
“我今天说的话已经出乎意料地多了,可能只是太久没和人讲话了。”像是说给两人听,让两人尽快离去,但又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贤者也没有再次言语,只是径直向门口处走去。萨拉诺呼了句“贤者大人”便跟上闲着的脚步。
“如果可以的话,让白袍法师来见我一次吧。”
当二人走至小屋门口的位置时,屋内有些唐突地传来了已经恢复正常的很有辨识性的女性声音。
听到此话,贤者停住了脚步,一时无言,不知是否在思考什么,而后竟难得一见地轻笑了一声。
“好。”
白色镶金边这样回应道。
“哥,你一个人和亚瑟他们对抗真的没问题吗?”
身穿着便装而不是酒保服更不是白袍的法师正用汤匙进食着自己料理的浓汤。听得此话,他将汤匙里的一口汤送入口中,而后将勺子放入了汤碗中。
“加奈,你觉得你可以和亚瑟平分秋色吗?”微笑着这样反问道。
“这……”加奈虽然对于自己的实力有着自信,但是面对这样的问题依旧犯起了嘀咕。就双方表面上的实力与剑士对自己的了解来说,并不觉得自己会输,但是不知为何,当想到那个有着淡金色头发,圣绿色眸子以及索塞最强冒险者之称的英武冒险者,加奈总能感觉到一股隐藏在未知中的危险。就连同为顶级冒险者的加奈也完全不能琢磨出那位“天剑”的深浅,不过相对的,对方也并不知道加奈的秘密和底牌。
“我不知道……亚瑟他……我觉得很可能远比表面上展露的要强。”最终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嗯,谨慎小心地思量对手是个好习惯。不过,就我个人觉得,加奈如果发挥得好,是不会比他差的。”传奇的法师似乎对自己的“妹妹”充满自信。“不过,亚瑟他虽然是个相当正直的人,但是你说得没错,他隐藏在未知中的力量我也捉摸不透,所以这次和他们比试我也想多少更了解一点亚瑟。倒不是想干什么坏事,单纯的有点好奇罢了,看来我也没有完全老到失去好奇心啊。”自嘲般笑笑,不过实际上表情并没有和平日有什么区别。
“但是,哥你也这样说的话,不就意味着很危险吗?”在关于自己“哥哥”的问题上加奈展现出了少见的焦急情绪。
“没事的。”过去的法师再次舀了一勺子汤送入口中,嘴部略微动作后继续说道“毕竟只是比试,亚瑟也是个知道轻重的人,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的。”话到此处,又饮下一口汤“更重要的是,我可是‘绝影’的老师啊。”法师的嘴角勾起了较之平日中并无意义的微曲更高少许的弧度,一直坐在一旁听着与自己所处的等级并不相符话题的南宫茜注意到,他的眼眸中仿佛虚影般短暂闪现出平日中并不能见到的光芒。
“当然了,单纯比用长刀的话,我可能从几年前开始就不是加奈的对手了,自然,用剑也不是亚瑟的对手。”法师像是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但是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像是说着实际上并不在意这样的事情。
“哥你这样也太贪心了,你可是法师诶,要是用刀用剑又比我和亚瑟强那也太说不过去了。”加奈的心情似乎也舒缓了下来,腆起笑脸,用十分轻松的语气打趣。
加奈小姐这样的笑容,还是第一次见到呢。南宫茜在心中如此想道。面对法师和剑士如此亲密无间的交谈,南宫茜要是说一点也没有感到寂寞倒也是说谎。不过,双方都是帮助过自己的,自己尊敬的,喜爱的人,看到他们敞开心扉轻松愉快地享受彼此间的交流,南宫茜也真心地感到高兴。
然后,
“加奈小姐笑起来很好看呢。”不知是有意无意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果然暂时还是不习惯去掉“小姐”。
两人都是一愣。
“哈哈,确实确实,虽然冷冽的样子也很帅气,不过绽放笑容亦格外美丽。”先是法师笑了起来,像是十分享受这种氛围。
“哪……哪有,连哥也这样拿我开玩笑……”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有些害羞了。在冒险都市以冷艳强大著称的顶级冒险者“绝影”竟也会露出这样的姿态,如若让与她不熟识的人看到恐怕会大跌眼镜。
“虽然看上去冷酷,实际上是很温柔又很容易害羞的人。”南宫茜想起了法师还是“水月茶语”的老板,自己还是受他照顾时常去点与加奈小姐相同的饮品的顾客时,他对加奈的描述。
如今看来,果然不虚。
南宫茜单手捂住嘴窃笑了起来。
“好了再不吃饭菜就要凉了。”最终还是男子开口。
三人共同享用的第二次晚餐,这个日子是否应该载入索塞的历史中呢?
哈哈,
是也不是。
南宫茜坐在床沿,手中持着毛巾擦拭着脸颊两侧垂至下巴处的浅棕色长发。身后的长发则以并不十分精致优雅的方式盘在脑后。身着比自己的身材大上一号睡衣的少女,皮肤上轻轻地附着着一层细密的水珠,皮肤的颜色也因为方才洗过热水的缘故从深处泛起一层毛细血管的红晕。
木质的门吱呀响起,再次打开。算不得十分浓郁的白色雾气簇拥着另一名女子。动人的漆黑在朦胧的白色中盛放着。
被称为“绝影”的冒险者自水汽中杳杳踏出,相较于普通标准而言有些过长的斜刘海在水分的作用下贴紧面部,将她的右眼半遮半掩。其余的秀发如一抔浓湿墨般一泻而下,包裹着苗条的躯体。
与南宫茜的情况相反,身上的浴衣对于身材相当颀长的加奈来说反而显得有些紧蹙。
浴衣的包裹外偷偷跑出的是几乎可以用“冰肌”形容的肌肤,起码就白的程度而言被称作雪肤并不过分,就算较之南宫茜的皮肤也有着明显的差别。
“抱歉啊,小茜,让你穿我以前的睡衣,不过我也没有其它的衣服了。”
“加奈小……加奈。”废了一番功夫勉强将小姐二字的称呼去掉了。
加奈转身做到南宫茜身侧的床上,双手向后撑在床上,整个躯体向后倾着。
通过颈侧的肌肉发力,加奈将她的头向后仰起。
墨发的下端淌至床上,四散晕开。不知是汗液还是水滴的液珠自她雪白的长颈滑下,令同为女性的南宫茜都感觉到了些许的心动。
“呼。”在人前总是展现严肃一面的女剑士出了一口气。
不管是怎样的人物,总也是会感到疲倦的罢。
“这样的加奈,倒是第一次见呢,虽然和加奈也还没有认识多久。”
“让你看笑话了?”加奈笑着自我调侃,语气如大姐姐一般。
“哪有。”南宫茜亦回以笑容、
“唉。”加奈又并无实际意义地叹了一口气,干脆撤掉了双手的支撑,整个人向后倒在松软的床上。漆黑的长发一时间不规则地溅到了各个方向。
“躺下来吧小茜,总比坐着轻松很多。”将双手交叉置于小腹上,侧过头对女伴这样说道。
“嗯。”虽然对方是自己最为尊敬的恩人,倒没有造作。侧身双手扶着床面,用“斯文”很多的方式逐渐减小自己与床面的角度,最终侧躺到了床上。
四目相对。
透彻的浅褐色与鲜亮的艳红色相互倒映着。
“小茜,虽然不知道由我开口合不合适,但是你应该有很多东西想问吧?”加奈用自以为温和的语气开口。
“嗯,实话说,我确实有很多疑问,对很多事情都感到好奇。但是又总觉得问老板他不太合适,和加奈小……和加奈你又不是太熟,于是就都憋到了心中。”明白加奈是一个十分坦诚的人,南宫茜也对自己的想法直言不讳。
“那,你想知道什么呢?我倒也不会说问什么都可以这样的话,不过,你是哥哥他信任的人,虽然说哥相信的东西我几乎都毫无怀疑这样的想法听起来很没有主见,但是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加奈抽来一个枕头,侧过身来躺着,以便于更好地与南宫茜对话。
“小茜,要枕头吗?躺起来会舒服些。”又添上一句,但是动作比语言更快,加奈已经将一个枕头扔向了南宫茜的方向。
“谢谢。”对于第二级冒险者来说,抓住枕头这样的事情毫无难度。
“其实,虽然这应该算是私家事,但是我想就从这个称呼问起呢,加奈你是老板的亲生妹妹吗?不可能吧?头发长相瞳色什么的都差太远了。”
“果然还是要问这个啊。”加奈轻笑“如你所说,哥他并不是我的亲生哥哥。至于我真正的血亲现在怎样,我不知道,不想了解,也不愿提起。”
“抱歉。”
“没事的。”加奈从鼻子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尽管这样说,南宫茜还是能在她俏丽的脸上捕捉到难言的苦涩。“其中一些事情你可能不太想了解,说实在我也不再想提起了,总之,哥很可能是第一个关心我的人,第一个给了我温暖和爱的人。所以,我至今也深爱着他,敬慕着他,相信着他。”
说到此处,加奈像是被某些温暖的回忆包围了,脸上的苦涩渐淡,被浮起的温和掩盖。
“哥他第一次给了我温暖的家,这是当时的我,在之前从未感受过的。温暖的家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只存在于我自己都会瞬间否定掉的最虚幻奢侈的梦中的东西。”
南宫茜静静地听着,这是在整个索塞也不超过一掌之数的人才知道的隐秘。
“那时候的我,说得严重点,心中只有着无限的恨与绝望,几乎没有了一点爱,也失去了去爱的能力。我只是单纯地憎恶着,我所认识的所有人与物,甚至于整个世界。当我的梦成真的时候,我都丝毫没有自觉,没法相信。因为我已经近乎于丢失了这样的能力,没法再去爱一个人,去相信一个人。”
虽然加奈用着平淡的语气,但是南宫茜知道,那一定是难以想象的遭遇。一个人是有着怎样可怕的经历,才会完全丧失爱和相信的能力,才会憎恨着身边的一切,才会诅咒整个世界……才会……连梦都不敢做。
“但是哥最终让我相信了,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吧,也许我的心态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还是和那种很俗气的说法一样,时间终究能改变一个人。我确实不太清楚,但是哥给予我的温暖真的在某一天,融动了我心中的坚冰。尽管我很明白,哥的爱其实不是对我一个人的爱,而是一种大爱,对每一个人的,但是我终究是因此得到了某种救赎,不再是一个失去人心怪物。不过,哥就算是对着连他也不相信,也憎恨的我也是这样说的‘你是人,正如其他人也是人;你是怪物,正如我也是怪物,别人怎么样我不清楚,但我想他们也都是,所以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当然了,当时的我对这句话也是嗤之以鼻的,要是别人也是怪物,他们为什么那样对我,凭什么那样对我,凭什么!”
像是与年幼时的心境交织了,加奈的声音中透露出一股冷酷与愤懑。不知道是否错觉,南宫茜看到红光一闪而没。
“啊,抱歉啊,小茜。我有些激动了。”加奈抬手压住了自己的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那么继续讲,我受到了了哥的不少照顾,不仅是我将他当做了家人,我们实际上也生活在一起。这么说有点害羞,不过实际上我是在他的抚养下长大的,饮食起居,都是由他一手操办。当时我是十岁还是十一岁也记不清了,他比我年长七八岁吧,看不出来吧?没有骗你,哥他现在几乎是和当年一样的外貌,仿佛年龄没有增长。”
轻笑一声。
“当时的哥还是一名冒险者,很年轻,但却是索塞最著名的冒险者之一,也就是你们今天仍然在说的‘白袍’。当时法师‘白袍’差不多是被当做索塞最强大的法师,虽然我还小不太懂,但是也明白收养自己的是冒险都市的一位‘大人物’。不过比‘白袍’更出名的,是当时的‘剑帝’。‘剑帝’和现在的亚瑟,也就是‘天剑’一样,在那时被视作为索塞最强大的冒险者。而包括法师‘白袍’与战士‘剑帝’一齐组成的队伍,则是毫无疑问的索塞最强冒险者队伍。”
“队伍中有一个人,我实在是不太喜欢,暂且不提,余姐姐也在队伍中,她是‘剑帝’的恋人,十足的美丽正直善良。余姐姐与哥的私交也很好,当时对我也很关心照顾,可惜当时的我并不能接受她的善意,虽然不至于说反报之以恶毒,但也完全不懂得心存感激……然而在我的心扉逐渐被哥哥撬动,开始理解到他对我的关怀,可以和他有说有笑后……”
加奈顿了顿,神色略微黯了一下。
“索塞最强大的冒险队伍,在谁都没有想到的情况下,在一次并不引人注目的地下冒险中……近乎遭遇了团灭,小茜你听闻过传说也应该知道了,只有哥哥一人活着回来了。其他成员全部失联,其实说实话,我想多半也就是死了,这其中的详细就连哥也没有和我提起过。其实……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哥的性格比起现在还是更加乐观开朗一些的,现在虽然也谈不上悲观消极,但是给我的感觉还是略微比当初淡漠了一些。”
南宫茜这是第一次听到加奈对白袍法师的变化做出评价,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白袍之名只是存在于光辉历史中的一个符号罢了。
“整个处在冒险者顶峰的队伍几乎全灭,其中还包括‘最强的冒险者’‘剑帝’,大多数其它冒险者甚至冒险者工会对于这样的事实当然难以接受,甚至有人就此怀疑起是哥哥下的毒手,真是一群愚蠢的人,会这样猜疑的人对哥说不上有哪怕一点点的理解。不管怎么说,哥并没有理会这样的风言风语,冒险者工会显然也不可能只因为这样的说法就对哥做出什么处置。但是在一段时间后,哥自己做出了一个决定,不再作为一个冒险者生存。其实他并没有去冒险者公会做什么注销资格之类的事情,只是,在日后的官方记录中再也没有法师‘白袍’在地下迷宫中活动的记录。不过,倒是有一些冒险者自己宣称在地下迷宫见到了白袍法师,我也是知道的,哥有时还是会去地下迷宫短留,但是,久而久之,几乎没有人知道哥应该是怎样的一种形象,只留下了白袍法师之名在流淌。”
接受了大量的信息,南宫茜似乎产生了一些新的疑问,但是,这些东西到了嘴边,却又发现一样都问不出来。
“一段时间的低迷,哥和我过起了普通人的生活。你也是知道的,对于我来说,这样身边有着关爱自己的人的普通生活已经是最好的馈赠了,甚至连我都对世界产生了感激的情绪。说句不争气的话,我真的非常怀念那段时光。后来,哥决定教授我战斗的技巧,我对长刀一见倾心,于是研习的主要是运用长刀的技巧。哥说他是我的老师,这点倒是也没有错,我所有战斗技术的根基都是他传授给我的。当然,除了具体武器的使用,他也交给了我战斗所需的其它东西,这里我就不赘言了。”
“说到这我倒是想奉承一下他。”加奈突然绽出一朵笑容“虽然大家都是白袍法师白袍法师的叫,但是如果他们见到哥使用近战武器的话多半会大吃一惊的。哥摆弄刀剑的能力,毫不逊色于一般的顶级冒险者,他说单纯论用刀用剑不如现在的我和亚瑟,那就应该是实话,但是以用长刀为基础战斗的话我恐怕就不是哥的对手了,因为就算是近战武装间的战斗,也不仅仅是比拼技巧力量。”
“战斗不仅仅是技巧和力量。”南宫茜选择性地复述道。
“嗯。至于哥作为法师究竟强大到何种难以想象的地步,就连我也不是很清楚,至少,我应该还没有见识过能够阻挡他脚步的怪物或冒险者。这样想想,我为哥和亚瑟他们切磋担心还真是没必要啊。”加奈笑笑,将一束黑发摆到身后。
“再后来,在我十三四岁时,哥认为我学有所成后,便将我托付给了青河公会当时的公会长。在我逐渐成长为能不拖他人后腿的冒险者后,我便结束了和哥一起生活的日子。但是,那些年中我经历的所有,都会成为我最宝贵的财富。对我来说,哥永远是带给了我整个世界的,最重要的人。”
“后面的事情虽然你不知道,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哥在我离开独自生活后在巨木中心区买下一家店面,这家店面也就是后来你我都常去的‘水月茶语’。”
“我要讲的故事,也就到这里为止了。”加奈微微转了个身,舒缓长久维持一个体势的疲劳。
“原来加奈和老板之间还有这么多,这么深的羁绊。”南宫茜像是在对加奈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所以啊,小茜,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么高洁,那么厉害的人。我有着很可怕的过去,这样的过去甚至让现在的我也无法完全释怀,不愿去回想,更别提诉说。像大多数人一样,我也是个有着精神残疾的人,甚至我的残疾会更严重一些。哥他说他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但是在我看来他无疑是唯一拯救了我的人。这样想或许很拘束,但是我的一辈子恐怕都不能真正离开他了吧?因为,一旦离开,我还是会害怕……就算我救了你,仅凭我的力量我可能还是救不了自己……”
“不对哦,加奈。”加奈没有想到年轻的后辈既然会在这时候反驳自己“我喜欢着的加奈,或许只是我心目中的加奈,但也并不是理想化的加奈。而是我现在听着的,看着的加奈,这点没有虚假。加奈并不需要高洁,并不需要伟大,只是一个有着我所不知道的悲惨过往,被我所尊敬的另一个人拯救过的女孩子这就足够了。人能不能战胜过往呢,我并不清楚,但是加奈帮助过我,所以我也想帮助加奈,如果你需要,成为你的支撑,你的助力。老板有着和你的羁绊,成为了将你拉上深渊的人;从加奈救了我的那一天开始,我也拥有了和加奈的羁绊,我也将给你力量,并不是向我借来的,而是加奈自己得到的。”
“谢谢你,小茜。”加奈伸出自己纤长的左臂,揽住南宫茜的腰身,而后,将南宫茜整个人拥入了自己怀中“你也是,我的力量呢。”
“呀,加奈小姐。”被自己敬仰的人揽入怀中,这次反而是没有过此种经验的南宫茜害羞了。
小茜果然有着,很漂亮的颜色啊。加奈这样想着,笑出了声。
“呐,小茜,其实回到问题的根源,我为什么会遭遇悲惨的过往呢?”虽然在接触过去的伤痕,但是这次的加奈话语中显然更带有坦然,更充满力量。
她正在,撕开自己的痂。
“抬起头看看我。”
先前头部被加奈抱到胸前的南宫茜仰起头,看到一对漂亮的红玉之瞳。
加奈闭上眼睛,右手轻轻捋开右眼前的斜刘海。
而后,
重新睁开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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